走進「山中遊子」位於尖沙咀的《山野禮贊》作品展，畫作背向西邊，午後陽光從清真寺方向射入，暖暖色溫，為畫作增加幾分異國文化的底色。

異國感不是沒有根據，神獸、原住民、土著、海女、戰神，加上極具日本漫畫感的黝黑筆法——假若沒有畫家現身說法，單看畫作，大家或許會有一份既陌生又熟悉的感覺。

展覽雖然開宗明義以本土風俗及文化為源起創作，一眼望去，卻滿滿是穿著打扮如非洲土著的古人，有的甚至揮舞電玩遊戲角色常見的神兵利器，但畫作的名稱卻又是貝澳、梧桐、大帽等香港歷史悠久的山峰地名，致令整個觀展過程都有一種亦遠亦近的神秘感，這是我們所認識的香港嗎？

一切變奏，原來都是來自畫家大宇的考究與想像力。

展覽上週末開幕，特別安排了一場展覽分享會，我有幸成為座上客，一坐下聽了大半個小時，箇中精華難以盡錄。畫家大宇為「山中遊子」成員之一，如果說每個人行山都有各自的修行，大宇從山中獲得的一大體悟便是創作靈感。他擅長以畫筆建構腦海中對於世間不同事物的想像，作為一個視覺藝術家，他卻異常熱愛「刨書」，亦表示很樂意親身為觀眾解說每一幅畫背後的主題和創意構思，並承諾長期於展場坐鎮見人講解。

相信我，有聽跟沒有聽導賞，對作品的理解是徹底兩回事。

當日他帶了一堆書籍展示，有影響他畫風的大師畫集，有記錄古代香港歷史、南方文化脈絡的文獻，也有為其畫作帶來視覺素材的外國原住民攝影書，每一本他都可以如數家珍地說上一整天。問到現場這麼多作品大概一張需時多久，他說，其實搜集資料、考究歷史、尋覓創意的過程才是最耗時的，反而落筆畫可能只消數小時即可完成。

很深刻的一段，是他提到昔日行大帽山一帶時，經過疑似為茶田的遺址，後來他稽查古文獻，逐一對應香港早期地名和地理分佈，結果真的考證到當時當地的造茶事跡，每每都令他對香港增加新的理解。

除卻地名，他亦熱愛從神話傳說、風俗產物中獲取靈感，為畫作注入遺世的文化內涵。

他第一幅介紹的，畫有一隻咬著匕首的狗。畫中靈犬取材自大澳的無頭石狗像，是為一座鮮有香港人認識的歷史文物。大宇十分好奇其由來，於是綜合嶺南文化、族裔遷移的正史，以及搜神記中「盤瓠」之神話傳說，聯想出一幕靈犬弒敵將凱旋回歸的畫面。畫出來當然不單只是因為「畫面靚」，大宇續指，原來該故事最終講到靈犬「盤瓠」與人類生下12個小孩，因天性奔放，喜好山野生活，故舉家遷至的南方。盤瓠獲後世奉為盤王，而長駐於嶺南地帶生活的瑤族、畲族子民則稱為盤瓠子孫。

如果說這個故事，有可能揭示出古代香港人的始祖起源，你又會相信呢？

這個聽起來有點《進擊的巨人》，又帶點《普羅米修斯》式的科幻展開，未必擁有一個論文級別的佐證，但世界上這麼多不同地方，稍有歷史的例如日本神話、埃及神話、不列顛國的凱爾特神話，皆有相當不可考之處。大宇認為，最重要的是好奇心，以及前人如何運用觀察和想像，理解世界不同事物和現象。「好似以前埃及人沒有航天科技，就會相信有一位太陽神每日騎著馬車，拖拉著太陽圍繞地球走一圈，是為一日。現在聽起來很難以置信，但當時的人就是用這種聯想來解釋日出日落這個自然現象。」

有了解釋，進而就有應用。

香港古時有眾多天然產業，挖礦、製香、曬鹽曾經一時無兩，靠海之地利，採珠業亦是其中之重。今次展覽中有不少畫作，就是以這些香港原住民的形態為主題。大宇在勾勒古時採珠工人的模樣時，除了參考各地土著的服飾穿著，亦按他的個人聯想，在皮膚上繪以龍和蛇的圖騰紋身。因古人奉蛟龍為水神，故從事採珠這類危險的工作時，都會借用神明的庇佑加持，祈求風調雨順，祟敬天地，禮贊自然。

連帶其他香港山巒擬人化、地名獸神化、植物武將化的一系列畫作，畫工精湛，固然值得大家近距離細味鑑賞。但背後的這些來自畫家自身的創意聯想，一方面透露出香港遠遠超越所謂一個「彈丸之地」的歷史文化底蘊。另一方面，亦揭示出我們觀眾與畫者作為同一個年代、同一個地方生長的同一代香港人，成長文化環境竟是如此相似（大宇自言也是打機、睇漫畫、吸食日本文化成長的一代），當中的差異，又如何深深影響到我們對於表象的聯想和表達，十分值得大家親自到場深思細讀。

舉個例子，場內一幅名為《吠鹿》的畫作，是一位騎著鹿、背著號角的女性。吠鹿為赤麂的俗稱，叫聲像狗吠而得名，本來號角戰士與神鹿的組合十分貼題，但大宇笑言不少觀眾第一時間只聯想到《幽靈公主》，深深被吉卜力動畫「洗腦」。換作是不曾看過宮崎駿的人看到這幅畫，相信又會有截然不同的聯想和取象。誠如一百人心中，都可以有一百幅不同形態神韻的《大帽》。

大宇提到，自己惟一一篇喜歡的中學會考範文是《以畫為喻》。《山野禮贊》這種只緣身在此山中的禪意，會否正是「山中遊子」留給觀眾的一則畫寓？

文：一樹

地點：山問露營戶外用品租售

尖沙咀彌敦道80號金鑾大廈5樓A1室 (尖沙咀站B1出口)

展期：2021年8月21日至9月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