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片文化】《叔叔》:隱語於港的男男正傳

4.7.20


【港片文化】《叔叔》:隱語於港的男男正傳

港產片《叔叔》上映第六週,要看的人,相信早已看了。還沒看的,如果還處於心大心細的忐忑位,不妨,畀次機會。

事關能夠在香港電影中找到一個描寫另類議題的角落,本來已經相當不簡單。莫講宣傳,就連選角都歷盡艱辛才找到肯出演老同志的太保和袁富華。未來,這類製作相信只會更加買少見少。



我常常覺得,會以關心香港年長同志的角度去看《叔叔》的人其實不多,甚麼老Gay的哀歌,感覺太離身了。大部份會去入場看的觀眾,或者都只是單純出於一種獵奇的心態,想看看兩位中年大叔如何撻著,何時何地何種方式,產生出由內到外的情慾流動。

但,這樣的切入角度其實也並無不妥,或許應該說,是人之常情。至少,我們都能從《叔叔》當中,看到兩個叔叔之間不單只有下棋、吹水打牙骹,他們還可以有愛情。

2015年的某個晚上,我和朋友一同去了銅記誠品打書釘,我們各自拿一本書,後來我那本太精彩,朋友索性放下她那本,兩個人,一人手執書的一角,一同閱讀。那本書叫《男男正傳:香港年長男同志口述史》(下稱:男男正傳),正是啟發導演楊曜愷創作《叔叔》的靈感來源。

《男男正傳》是一本另類的口述歷史,記載了12位戰前出生,香港老年男同志的獨白故事。他們由63歲到最年長89歲都有,更有一位已經過身,來不及看到自己的故事有份啟發電影《叔叔》的誕生。

如果你看完《叔叔》後意猶未盡,誠意推介大家去讀讀此書。

《男男正傳:香港年長男同志口述史》2014年出版
書的封面是一字排開的裸男,他們有的背對鏡頭,有幾位則轉身過來開懷大笑,各人有各自的包伏,因歲月洗禮而鬆垮的皮膚,卻是無情地一致。學者汪紹祺以訪問形式接觸這一群「本地叔叔」,由「做仔嗰時」的威水史,到晚年的落葉歸根,或步入傳統家庭體制兒孫滿堂,或繼續以自己的方式在平權路上發熱發亮。

那一夜,我們無恥地在書店打書釘了一整晚,將全書一口氣看完。那些故事,有些你可能耳有所聞,甚麼九龍公園男公廁獵艷、大笪地戲棚釣魚呀,一直都若隱若現地以都市傳說的方式流傳於世。

《男男正傳》中部份受訪者亦有在《叔叔》中本色演出,賦予更豐富的寫實色彩。

但大部份故事,一邊讀一邊都令我們驚歎「乜咁爆!」,在那個沒有交友App的年代,性愛發生的形式反而有千千萬萬種可能性。而他們回顧的方式,顯然不是重看 Whatsapp 的 Chat History,而是靠實體的一紙一信,又或是腦海中僅餘的那關於氣味和溫度的記憶,一同拼湊出一代香港人不登大雅之堂的帳底歷史。

印象很深的一段,是由前皇家香港警察所口述的麥樂倫死亡事件,受訪者以體制內的角度旁觀,將危牆內的氣氛、彌漫的白色恐怖都繪形繪聲地敍述出來。我以為自己在看《風聲》(碟戰電影),其實只是一個香港同志警察如何在制服隊伍中 “Don’t ask, Don’t tell” 的故事。現在看來很 Surreal,但在那個壓抑的年代,「叔叔」無得唔深櫃。每一次「約炮」,都近乎是一場抗爭。

事主最終抵受不了無形壓力,離開了。提提大家,1980年發生麥樂倫警察自殺案時,男同性性行為在香港仍然是刑事罪行,而當時更有一支SIU特別調查小組,專門偵查有關同性戀行為的可疑人物,堪比東廠。

麥樂倫事件掀起了香港同志去刑事化的運動,但事件真相一直迷霧重重。直至2018年仍然有外國作家 Nigel Collett 將多年來追查和採訪得來的資料集結成書,書名是 "A death in Hong Kong",再度引起人們對這位懷疑被迫害的同志督察的關注。 
讀到這段那時,我剛好有一位 Openly Gay 中佬同事是前警員,一直很想訪問他可曾身在其中,可惜機會一直都沒有來臨。他還是老樣子風騷、抵死,但自此,我每次看他,都總覺得他有一份厚度,以至他在內的那一代中老年同志,不論是「叔叔」還是老基佬,都是我們不能用三言兩語便歸納得了的一群人。

很多人說,LGTB 本身就排外,男同志尤甚。日本有 App 將男同志分為九種屬性,同類相吸,異類相距。分類起初可能是為了方便,但有些特質例如陰柔氣質、年老,卻是處處不待見,慢慢就成了小眾中的小眾。

正當一部份同志成功步入大眾認知,塑造出一個文化符號的同時;那些未必那麼有 Fashion Sense,未必有青春可口肉體,未必那麼能言善辯的一群,又該如何在這個時代下自處呢?

任誰都會有老去的一日。《叔叔》放大的,是仿佛隨著老去而突然消失了的香港老同志。


《叔叔》片中描寫到的同志桑拿,沒有傳統 Gay 聖地的澎湃節拍和燈紅酒綠,用來安放情慾的小小斗室,只有一扇窗,接引著外來的陽光,和暖、安靜、平和。完事後出來,一群裸體叔叔排排坐在桑拿附返的飯堂內,放低廿蚊,你便可以加雙筷。

不知大家看到這一幕時感覺如何,筆者自問就很驚訝了。不問陽具長短,不問胸肌厚度,年老同志們的樂園,出奇地像家。以至後來有關叔叔在家庭與愛情之間的兩難,我都認為離不開家這個命題。


《叔叔》將這一群隱語於香港的人物搬上檯面,創作人控制得到鏡頭與敍事,控制不到觀眾的看法。

筆者認識一位本地型叔,問起他會去看《叔叔》嗎?他表示,他能接受日本的《大叔的愛》,卻對本地產的《叔叔》興趣缺缺。《叔叔》票房和話題性都比不上同期的港產片《金都》,很多人都分析是題材所限,乃至最近《幻愛》票房慢熱,又是題材所限。香港人真的那麼不能接受貼身但另類的題材嗎?

我們再追問那位型叔,他解釋:「看《大叔之愛》係因為覺得好像很搞笑!也好奇日本人怎樣拍出趣味來。」這時,較為熟悉他的朋友向我低聲透露:「佢可能係怕《叔叔》故仔太貼身,睇完會心思思呢(笑)。」

這個答案,絕對令《叔叔》上升到一個新的高度。

文:一樹
圖片:《叔叔》劇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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