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式共居雜談】嫌貨人正是買貨人?住屋上未必。

31.5.18


日前拜訪銅鑼灣 Still House,工作結束,話題延續。由香港最「貴」的寧靜和空間,談到居住可能性,其實內核還是安身立命,人能將心安於何處,棲於何木。

席間我們聊起旺角一所新型實驗性共居大廈的名字,去年因為「一人生活」這個專題而認識了背後的營運團隊,作為無父蔭可靠但又急切希望自立的年青人,我真的曾想過一試香港版本的「共居」,就算不求過人世,也至少可與在日本、台灣的共住 Co-living 的體驗做個比照。後來該共居企劃在網上被圍剿,掀起了共居等同「劏房」的激烈討論,當時有感而發寫了一篇文,石沉大海多月,現在因為一席對話,才想起拿出來分享。


嫌貨人正是買貨人?住屋上未必。

月前位於旺角、主打共居co-living的新型住宅「書匯」放租睇樓,惹來網民連番批評,自己月前曾報導過,感受較深,好奇為何這個不錯的理念最終會搞成咁。

先說結論吧:嫌貨人都不是買貨人。

起初是在Facebook上看到有素人出post批評,迄今網上暫時有兩家媒體從「貨不對辦」的角度切入報導,有趣的是,文中提到負責人自己也承認「概念圖與實物有差距,但推出以來主流意見回饋均屬正面。」

topick還在最尾補了一句網民靚抽:令人生活得無尊嚴。咁誇張?理由原來是:「找個朋友合住,花$12000可以去租300多呎的旺角兩房單位同住, 用不著跟一堆三唔識七的人共生。 」

吓。再睇睇書匯負責人在頭條的總結:「共居的理念是在乎人多過地方。」

回到問題的根本:取捨。

世事無完美,設計可以改造一座唐樓,但無法令唐樓突然變成烏托邦(就算有你亦付不起入場費),香港的大環境就是地少人激爆多,住屋問題的意思是,位置、大小、價錢、私人空間和優質鄰舍關係等五項要素中,作為年輕人,你身上得三個代幣,現階段你要出來住,就只能揀到以上其中2-3樣。

舉例,地方大又靚,要不遠離市區如西貢,要不太貴住唔起;同朋友夾租唐九樓(前提你要搵到時辰八字相配又乾淨盡責易話為的Friend子一枚),房細亦尚有私人空間,但你無法確保你的鄰居來自甚麼背景,你說,你有你住、我有我住,河水不犯井水,Well,顯然你並非願意犧牲個人空間來籌組出更多更良好的群體活動相處空間───Aka. 共住者,那麼單純就著硬件來屌打共居型住宅,勢必一面倒,討論無意思。

去年11月明報副刊出了一篇文,題為《共住,根本就是劏房》,追溯至歐洲60年代第一次出現 Co-Living這組詞根,並引述專家所言,共住來到香港(等同其他來自外國的理念和制度一樣來到香港不知為何突然水土不服急遽變質),根本與劏房無異。

藍屋的「We嘩藍屋」企劃旨在留屋亦留人,保留現址之餘,更著力重構社區的鄰舍關係,贏得聯合國教科文組織亞太區文化遺產保護獎項肯定。(網絡圖片)
當中最爆的那句Bite是,無論劏房或共住,也是以犧牲生活質素來換取可負擔性。其後文章推舉了灣仔藍屋的共居項目「We 嘩藍屋」,認為較接近歐美「共居」的原意,關鍵是牽涉到街坊一層,住客要以自己方式貢獻社區。

實際價錢呢?藍屋11個單位面積由361呎到880呎不等,租金11450元起。值不值得入手,豐儉由人,但可以肯定地說,就算撇除貢獻社區一環,單是租金的門檻就可以攔下不少低收入社畜。

從「以犧牲生活質素來換取可負擔性」這個角度切入,以我的理解,書匯其實是主打另一群缺乏資金,但又希望體驗脫離家人,自立門戶的Working Youth,至於那個門戶變成太空鎗床位是不是眼高手低之舉,我認為最大問題出在採光之上。

背包客一定對單人床位的 Hostel 不陌生,有時獨行在外,為求省錢而只租住床位也不失為折衷之選。我在剛過去的十二月去了一轉高雄,當時住的青年旅舍同樣是以一房10-12張床位的密集式規模營運,慶幸床位有的附帶窗戶,窗外就是高雄熱鬧的大街,清晨陽光準時流入,冬天亦感份外溫暖。

感覺是一環,其實除了睡覺,住客主要的活動空間都在外面的交誼廳,要談天至少有職員當你談話對象,要自閉也可塞起耳機在沙發上劃手機。

私人空間上,你的確只有一張床位,但床位並沒有局限你的生活範圍,嚴格來說,共住迫就你要出讓你的私人空間,讓你的視線中不止有電腦和衣櫃,還有你樓上樓下的鄰舍出出入入,他們煮甚麼、幾點回家、換了甚麼新髮型,你都會知道,直至有天你發現他走進了你的生活,這不需要甚麼文青圖片和文案去包裝,單純是,你付得起錢租一個大單位,也不一定買到與你理念相約、背景同中帶異又樂於與人接觸的鄰居們。


說到底,我還是堅持需要那一扇能透光的窗戶,讓我日夜都能看到外面精彩的世界,不然,我想我也會心動搬出來住,在自己暫時能負擔的租金中,自行開拓新生活。

眼下「書匯」是不是一個眼高手低的失敗作?暫時消息指已有七成單位租出,我相信不是香港人又要罵又要買,而是壓根兒兩班人來的。嫌鄰居三唔識七的,幾平幾靚都不會想跟人共住,大學宿舍的隱形宿友絕不罕見,多少都說明了大家對「共居」二字的理解,其實從一開始就相去甚遠。

求平租而共居,就像是在超市埋單時與前面阿姨扮識一齊買洗頭水,貪平有折,使用兩件優惠價及後再對分,但出門後,你倆隨即分道揚鑣,形同陌路。而我亦相信有很多人與我一樣,無能力負擔大屋靚樓的同時,寧願分一點私人空間出來湊成交誼廳、天台、花槽甚至放映室,也不想每日放工回家獨自面對家徒四壁,人人顯示為離線。


泰國曼谷有一個地方名為「Too Fast To Sleep」。不是住宅,而是24小時開放給全城學生來溫習、研討和讀書的創新空間。特色是擁有大量的共用空間,場內佈置年輕有活力,房間入口放滿各式各樣鞋子的光景,與共居住宅如出一轍。
年前我寫的報導標題為「獨處.共居:新型共居住宅「書匯」空降油尖旺」(有興趣可Google一下),當時書匯還在整修中,但驟眼看了幾張實物圖片亦感期望落差,成品有待觀望,最主要還是採光和整體氛圍問題,感覺太冰冷了。反而他們較早前在紅磡建成的物業在硬件上相對吸引,但地理位置在旺角還是無得輸。

劏房二字太敏感,牽動不少負面情緒;而太空鎗何嘗不是港人的夢魘?被這兩組詞瘋狂追打的書匯,在當初訪問時就跟我說過一個空間使用的設計大原則。以下節錄原文:「獨處與共居,一個人就不想被打擾,要社交就要犧牲私人空間,兩者看似水火不容,中間的界線應該如何拿捏呢?Keith的團隊主張6:4黃金比例,每一層都必定預留四成公共休憩空間,確保住客都有一定程度的接觸面和交流空間。」

大家一股腦說著「幾千蚊買個床位」,忽略鄰舍接觸面、社交空間和共用設施質素提昇等Push Factors,未免跟車太貼了。也許原因之一是共居從來未曾在香港落實過,印象模糊又缺乏案例參考,無奈只能在硬件和價錢間的性價比關係上爭拗不停。

香港可負擔的居住空間少(不止太空鎗,那些地產商發明出來的發水樓蚊型豪宅同樣侮辱你的生活),這是香港冠絕全球的可悲現象,也是磨滅意志但不得不繼續面對的空間設計與規劃課題。


如果想了解共住的真諦,除了翻查歐洲女性主義史,亦可留意一下社區營造這個新發展方向。日本有一位社區設計師山崎亮,其著作《社區設計:重新思考「社區」定義》拆解無緣社會,帶讀者看看一直以來狀似模範亞洲城市的日本,如何將心思由硬件轉移到軟件之上,不只設計空間,更要設計人與人之間的連結。

大家口中的「太空鎗」書匯租客不是傻的,他們也熟知香港大局勢,有意識地揀選較為合適個人風格的新方案作嘗試。訪談的其中一句我仍然深刻記得:「不少應徵者並非單純為了慳錢而來,而是看中我們的理念,希望重拾昔日在外國宿舍或舊式屋邨體驗過的鄰舍情懷。」

無人知道,書匯當下的做法是否空有理念。而缺乏對港人習性的理解,劏房與帶著小確幸聖光的青年旅舍之間到底差在哪?對一個講究人際互動的地方只談個別硬件又是否公允?單論採光。我作為未曾親眼到場看過的鍵盤戰士,判斷是:「plenty of room for improvement」。

仆就仆了,但若然這下小摔倒,能在香港引申出更多關於居住模式的討論和可能性,我深信,價值猶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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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區設計:重新思考「社區」定義
作者:山崎亮
出版日期:2015/03/07
裝幀設計/廖韡(攝影/無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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